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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屆常德原創(chuàng)文藝獎獲獎作品:

較量(短篇小說)

文/許玲

1

老朱這人,像一副算盤。與他打了些年交道的客戶和老同事們說起他,都會這樣說。算盤,有兩個意思,一種說法是這人不靈泛,不知變通,拔一下動一下的意思,另一種說法則是精明和油滑,歲月日久,算盤珠子被手指和汗液滋養(yǎng)得通體發(fā)亮,珠圓玉潤。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在老朱身上并不矛盾,從年輕時在單位上的一絲不茍,再到現(xiàn)在通身的油黑發(fā)亮,恰是一付算盤初出茅廬的青澀和九九歸一的圓滿。他那舊辦公桌做的柜臺前終日擺著一付上了年紀的算盤,有事無事便要拔弄幾下,嗶啵作響,那守店的日子都被拔弄得抖上幾抖,所以對于“朱算盤”這個稱呼,他聽著還一臉笑意,毫不介意,許是喜歡的。

老朱將手反剪在背后像往日般經(jīng)過趙來華門口,筋瘦的手似負重百斤,這么多年走過來,將背都扛駝了,他將步子放得極慢,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,眼球已穿過趙來華店子里各種散放的機器,最后落在趙來華和另一個男人的背影上,心里攸然就鼓滿了氣,這個季節(jié)的農(nóng)機市場,麻雀都難得見到一只,而他店里竟然有人。趙來華突然一個轉(zhuǎn)身,老朱慌忙蹲了下來,檢查腳旁邊的井蓋,這個動作做了很多次,非常熟練。這個灰色的井蓋兒正對著趙來華的店子,它和街道吻合得嚴嚴實實,每次老朱覺得趙來華的目光注意到他時,它便會接受老朱的例行檢查,那個瘦小的半大老頭蹲下來左右打量,然后繞行幾圈,最后再跳上去踩上幾腳,他每次都像第一次見它般新奇,而它見多不怪,紋絲不動。

早上十點多鐘,天空恰像個鍋蓋,萬物都被籠罩在了里面。老朱回了店子,老伴謝秋云扭著肥胖的身子,剛從菜市場買菜回來,頭上身上如水潑了般,她一邊扯著緊貼在身上的衣服,一邊抱怨著,才十點多,這是要把人蒸熟啊!老朱想著趙來華和那個客戶的后腦勺,一肚子無名之火無處可泄,忿道,你這個胖饅頭可以出鍋了。謝秋云將小眼睛一橫,你是又硬又犟老窩頭,我找別人討了點老面,兒子要回來了,你給做鍋老面饅頭。老朱把竹睡椅往店子中間一拖,往上一躺,說,我不做!他回來干什么?他回來給老子丟人現(xiàn)眼,沒出息的東西。

謝秋云踢了下睡椅的腳,聲音裹著怒氣,讓開一下,攤在中間,還要不要人過去。老朱知她心中不自在,這女人就愛護犢子,護得兒子為所欲為,二十八歲的人了,要啥沒啥。兒子讀書不好不壞,考了個二本,本來在這小城市也能混個公職,趙來華的兒子,??飘厴I(yè),不也在招商局上了班。他卻偏要去北京闖,信誓旦旦,不混個名堂出來,絕不回家?,F(xiàn)在好了,混得不上不下,就想著回家了?;丶沂悄敲春没氐膯?這是個什么地方,多的是人就等著他回家,看他家的笑話。差不多去年這個時候,趙來華孫子的滿月酒席上,有人問,朱算盤,你家兒子在哪里高就啊!老朱謙虛著說,普通工作,談什么高就,北京那地方遭罪,兒子每天得擠地鐵,天天在車廂里聽天安門東,天安……兩個天安門沒說完,趙來華和他兒子就端著酒杯過來挨桌敬酒,趙來華瘦高如竹竿,有一對如同掃帚般鋪開,并向上飛起的眉毛,而他兒子趙偉眉目低垂,生得白白胖胖,給人一種少年老成吃“公家飯”的感覺。趙來華的眉毛居高臨下的對著他,接過他的話,老朱的兒子不得了,在北京打工呢,哪像我們趙偉沒本事,就在家門口上點小班算了。老朱舉起的酒杯猛的一顫,趙來華這是在貶我呢,打工和上班那是兩種意思啊,那些大包小包坐在火車站等春運的人,那是打工。坐在空調(diào)房里的,那是上班。老朱在大家對趙偉的恭喜聲中,搶了句,我兒子不是打工,是正兒巴經(jīng)的在寫字樓上班,老朱的聲音說出去了沒有回響,觥籌交錯中任何一句話很快就被聲浪淹沒了。這一頓飯吃得五味陳雜,桌子上有個涼拼的口條,那一盤都幾乎入了老朱的嘴里,他想的是,趙來華那舌頭,如果鹵著吃了,是不是都是苦透了的。

趙來華說的這些話讓老朱一直忽明忽暗,如燈花般搖擺的心事變得明晰起來,他以前不是沒有想過,但是經(jīng)他這樣一提,就覺得兒子人生的籌劃,半刻不能耽誤了。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算盤,腦子里就想著他兒子朱意,沒房沒車沒女朋友,每年春節(jié)回來一趟,可不就是和打工的一樣嗎?他就算每天擠著地鐵,聽著天安門東,天安門西,那天安門跟他一毛錢關(guān)系都沒有。他愈想愈慌,盤算著是不是該給兒子在北京買套房,可是他們?nèi)夷壳皟H有的就是一套單位上的老房子,再就是這個堆滿了貨物的店子,他和老伴一張嘴就在這個店子里。他再打聽北京的房價,心中更是懊惱不已,兒子去北京的時候就該幫他買套房啊,那時到處借點湊點先給他辦個首付,這幾年賺了多少了,這比做什么生意不強啊!他心里亂,卻也沒有辦法,站在柜臺前將算盤撥得毫無章法。

就在前幾天,老伴倚在桌前,看著他將一個月的進出賬用算盤打完,然后不慌不忙地說,兒子將工作辭了,要回家了!他看著老伴半個身子壓在桌子上,看起來那么沉重,讓整張桌子搖搖欲墜,可是那么重要的話,她竟然說得輕飄飄的,就像平日說,嗨,我今天買了兩條便宜的鯽魚一樣。他猛然站起身,一個站立不穩(wěn),將身后柜架上的一盒螺絲碰掉在地,它們一瀉而下,在水泥地上蹦噠,鉆入了貨柜下,貨物的料斗里、還有那些雜亂不堪的間隙里,傾倒在了老朱的心上,他的心都被它們爬滿了,他按著腦袋,吼道,他是搞些什么屁事,回來干什么呀!早不回,晚不回,到哪里找事做?謝秋云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,嘟囔道,實在找不到事做,就把這店子給他接班,我們還能干一輩子不成?老朱從桌上抓起那疊薄薄的單子往她面前一甩,你自己看看,現(xiàn)在是什么生意!養(yǎng)我們兩張嘴都難了!這個社會再怎么變,吃公家飯才是靠得住的,你們就是不聽我的。謝秋云冷笑道,咱們以前不是吃公家飯的嗎?現(xiàn)在是靠什么討生活?老朱的滿腔惱怒來不及從口里噴出來,就被這句話堵了回去,活生生的憋在心里煎熬。那曾經(jīng)輝煌和充滿遺憾的過去,就是從未拔除的舊刺,他明明是有滿腹的道理去反駁,去罵他們,可是此刻,他卻偃旗息鼓了,像很多次面臨命運的變故一樣,惟剩下亂和無處可卸載的怒氣。不知什么時候起,那個在謝秋云面前炮仗一樣脾氣的男人,慢慢開始放啞炮,一次兩次,漸成習(xí)慣。

謝秋云一手提著木凳,一手抱著韭菜去門口擇菜,過道兩旁堆滿了柴油機、噴霧機、水管等各式物件,唯一的道路被老朱和躺椅擋得嚴嚴實實。她立在老朱旁邊,見他不動,她對著那笨竹椅就是一腳,上面的人不動,她又是一腳?!皳渫ā币宦曧?,沉年木頭斷裂的聲音像沉睡了很久的人突然發(fā)聲,帶著啞色。是睡椅的腿斷了,以前是斷支架和契口,斷一次補一次,越補越矮,最后沒了孤度,將它固定死了,變成一張平鋪的椅子,老朱躺在上面的時候,像一根木頭漂著一般。猛然往下一墜,老朱被嚇得不輕,從椅子上掙扎了幾下才爬起來,他一臉慍色。謝秋云卻踩著椅面,幾踏步走了過去,坐了下來,河南省附近二手農(nóng)機轉(zhuǎn)讓將韭菜往地下一扔。他一聲不吭地站在她對面,謝秋云盯著他的臉,別人五十幾歲臉上還泛著油光,他的臉像被炭火烤過了般,他有一雙大眼睛,現(xiàn)在看著她,睜得更大,里面的血絲根根分明。這要在十幾年前,他們就打架了,打得頭破血流,現(xiàn)在他的拳頭捏得青筋外凸,他沒有動。但是她卻心軟了,先笑了,多大年紀的人了,你以為你還能打得贏我嗎?

老朱冷“哼”了一聲,走進去,把那能撿起來的螺絲一個個撿起來,逃到柜子底下去的,他就得跪著,匍匐在地。謝秋云見他這樣,說道,不值幾個錢的東西,莫把一條老腿跪折了。他不理她,過了半響,她說,趙來華的孫子周歲,我們隨多少錢的禮?

老朱立起了腰,汗一行行的在眼角和下巴的溝壑里流淌,眼睛都糊住了。他說,他兒子結(jié)婚,我去了三百。去年他添孫子,我又是三百,還沒有喘口氣又周歲了,這還有完沒完了,我們還一次都沒有做事呢,不去!

謝秋云問道,真不去?老朱沉默了一會問道,什么時候。 謝華秋說,不去,你還問個什么鬼?老朱咬牙切齒,你這婆娘,你氣我,你是故意的。謝秋云見他這樣子,將擇好的韭菜摟著,從他身邊擦著過去,說道,你這輩子就愛和他比,哪,哪你都比不過人家!

我怎么比不過!我哪點比不上他!想當初,他家也不得比我有錢多少,他是科長,我也是科長!老朱指著她的臉吼道。

她故意看了一下他的頭頂,挑釁地看著他。她比他高半個頭,如今年紀大了,她越來越胖,他越來越瘦,有人笑他,老朱,你媳婦可以把你裝進去了。他喘著粗氣,盯著她,認真說道,你說得對,我是比不上人家啊,他老婆生的漂亮。

謝秋云向前推了他一把,你這個矮銼子,什么鍋,配什么蓋,你還嫌棄我!說罷扭頭進了廚房,把門“砰”的一拍。她是真不漂亮,但是她實用,不像趙來華那個老婆,漂亮風(fēng)騷,那個終年愛穿裙子的女人,在趙來華的店子里,是絕對看不到她的。這是他比得過趙來華的地方,可是他是不會讓這個婆娘知道的。

2

朱意背著包站在他爸店門前的時候,老朱正在談一筆生意,和一個男人圍著一臺半人高的榨油機指指點點。他爸說話聲音大而有些激動,不同于他平時沉默嚴肅的樣子。在朱意的印象里,他的爸爸嘴角總是緊抿著往下拉著的,嘴旁那個八字一年比一年深刻,現(xiàn)在那個八字不斷的變換著姿態(tài),難得的生動。他站了好一會兒,老朱看到他了,因為背著光,他以為是來了客戶,對著兒子笑意燦爛,您好,看點什么?

那種討好的笑容開在朱意的眼里,他心中一澀,他叫道,爸。老朱怔了一下,反應(yīng)了過來,回來了,你媽去買菜去了,把東西放樓上去吧。這個農(nóng)機市場地處火車站附近,十幾年前的建筑和設(shè)計,一色的商住兩用,樓下賣貨,樓上住人。朱意從他爸身邊經(jīng)過,老朱挪動身子讓了一下,瞟都沒朝他瞟一眼。一樓至二樓的簡易鐵樓梯本就狹小,上面還見縫插針的堆滿了各種軸承、齒輪之類的零件,他小心地上了樓。走完最后一個臺階,光線突然暗了下來,東西太多,眼光所及之處全是高低不一的產(chǎn)品包裝紙盒,穿過那些紙盒組成的過道,才是臥室,迎面而來就是床鋪,它上方扯了一根鐵絲,貫穿了整個房間,懸掛的衣物將窗戶、陽光一并遮了去。他將包放在床旁邊的靠椅上,包塞得鼓鼓囊囊的,這不是帶回來的全部,還有一些東西在物流的路上,六年前他提著一個塑料袋就去了北京,六年后離開時,卻是滿滿一卡車的家當,將床、家電之類的賤賣,舍不得扔棄的托運回家。其實租別人的房子,基本可以拎包入住,那會他覺得自己一定會在北京扎下根的,他買了屬于自己的床,花了兩個月的工資,在正規(guī)家具市場買的,實木的。有個認識幾年的老鄉(xiāng)想買他的床,左看右擊,笑道,復(fù)合板的,二百元我就要了。這個老鄉(xiāng)的爸爸在家鄉(xiāng)是個做家具的木匠,朱意說道,算了,兄弟,送給你。對于這張床的真相,他并沒覺得多憤慨,心中有劃痕掠過,僅此而已,這種感覺經(jīng)歷得太多,所以它們輕微得細若似無。

樓下不斷傳來客戶和老朱的聲音,老朱的聲音很高,客戶的聲音卻很低,有些僵持的意思,他正準備下樓,聽到他媽說話的聲音,然后沉重而急切的腳步聲上樓,她大聲叫道,幺兒,幺兒回來了!待他全部出現(xiàn)在她面前,她滿臉喜色,打量著兒子,回來了好,我給你做了你愛吃的包子饅頭,你下去,還是我端上來?朱意說,我下去。

朱意下去的時候,那客戶已經(jīng)準備走了,老朱的臉放著光,打著哈哈,您放心,我一定給您做好。那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子,走到門口,又加了一句,我們講好了,最遲不超過明天上午十一點,我就給你打定金過來。老朱將他送出門,一直目送到他上了車,將車啟動,他還對著車窗招手。他回到店子,才顧得上重新打量他的兒子,把剛才的笑臉收斂,口氣平淡,瘦了些啊。他走到桌子前,忍不住對謝秋云說,和這人扯了一上午,知道這個人要多少臺機器嗎?他舉起一只手,五十臺!一臺利潤二千元,五十臺,他將算盤拔響,十萬元……這一筆可以抵我們一年利潤啊!他說出這個數(shù)字,一臉陶醉,又一臉緊張和憂慮,不過,現(xiàn)在的生意,胸脯拍得再響,說得再好聽,錢沒收到,都是上不得算的。

朱意不以為然地說道,一下子訂這么多臺,他不知道直接找廠里,找你個經(jīng)銷商干什么?現(xiàn)在的人買冰激淋都是在網(wǎng)上買的了。

老朱瞟了兒子一眼,就你懂啊!他也不再去看他,壓低聲音對謝秋華說道,他不得找廠里,廠里不得跟他做,只怕他找趙來華。謝秋云幫著兒子,這么大的量,你們倆個小經(jīng)銷商,他不找廠里,偏找你,你生得好看些?

老朱不再理會他們,只冷冷地問朱意,你回來準備干什么?睡在哪里?準備掛在壁上?朱意說,爸,我自己的事情,我心里有數(shù)。你不用操心得。老朱問,不需要我管。朱意說,是的,不用你管。老朱冷笑了一下,不用我買房子,不用找我拿錢?朱意回答得很快,是的,不用你們管。

老朱看著比自己高一個腦袋,長得壯壯實實的兒子,他的滿腔嘲諷和質(zhì)疑到了嘴邊,又溜了回去。從他的眼神里似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硬氣的自己。他說,快三十歲的人了,光靠一口氣怎么過日子?

謝秋云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饅頭放在朱意手里,對老朱說,我們只有這一個兒子,我們的就是他的。朱意的聲音從塞滿饅頭的嘴里透出來,那不是,你們的,就是你們自己的。老朱反問謝秋云,好大的口氣,我們有什么,兩條老命?

謝秋云白了他一眼,對!兩條老命也是他的。

晚上朱意執(zhí)意要去賓館,被謝秋云拉住。她是一個會當家的女人,再糟糕的環(huán)境,她也能無中生有,過出自己的滋味。很快,她就用紙盒、泡沫、木板、棉被弄出一張床,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。朱意說,媽,何必呢,我是回家了,不是住一天兩天。謝秋云說,我租出去的老房子過幾個月就到期了,你將就一下,到期我就不租了,重新裝修一下,留給你結(jié)婚。

朱意看著他媽散布著褐色斑點的臉,多余肉從耳垂邊墜了下來,松了,像圍了一圈肉墊子。他知道,這其實是老了。從小到大,他舍不得違拗她,就像他從小到大,無論說什么,他媽總說好一樣,所以,他愿意陪著她,聽著墻壁上二手的空調(diào)機發(fā)出吃力的“吭哧”聲,看著他爸背著他,僵硬而瘦小的孤度,他覺得這個場景很陌生的,和很多年前,他還是一個小男孩時,睡在他們中間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。謝秋云舉著手機正在看一個視頻,情緒有些激動,她推了推老朱的后背,老朱,你看,大米都造假了,蔬菜都是用農(nóng)藥泡的,這還有什么東西可以吃啊,還是我們那個時代好。老朱有些不耐煩,你就天天玩手機,要瘋了,還睡不睡覺的?

朱意沒有想到,他媽竟然會玩微信。他說,用塑料做大米的視頻是假的,那是塑料粒子,不是大米,是謠言。謝秋云坐了起來,把手機屏幕對著朱意,你看,視頻都拍了,未必還是假的不成。

朱意說,媽,微信上的東西,真真假假,一會兒東,一會兒西,您可別太當真了。謝秋云重新躺回了床上,朱意看著她頭頂上懸著的衣物,在燈光下,像一排影影綽綽的人,空調(diào)的風(fēng)掠過,里面有件衣服的衣袖不斷翻掠糾纏,他的心有些亂,這種亂和在北京時如出一轍。明天的太陽還沒有出來,就不會知道它將照著的是怎樣一個世界

3

天啦,這是多少錢啊?

謝秋云的聲音有些驚懼,她的聲調(diào)高,學(xué)不會講悄悄話,如同老朱學(xué)不會露齒大笑,他一把蒙住了她的嘴。老朱每當回想起那筆像磚頭一樣裝在尿素袋子的錢,最先出現(xiàn)的就是她驚雷般的聲音,這么多年過去了,依然那么有震撼力。

十元面值的錢碼的嚴嚴整整,像一捆捆炸彈,他和謝秋云躲在房內(nèi),地上床上,縫紉機的面板上全鋪滿了錢,數(shù)了一遍又一遍,數(shù)得手都抽筋了,才驚魂未定的看著對方,十萬元!這是一個巨大的數(shù)值,那時他們倆加起來的工資才八十多元。老朱從來沒有想過,他在采購科的這個位置,會有人扛著一袋錢像扛著一袋板粟般扛進家里,錢是為他們單位提供化肥、農(nóng)藥的公司送的,送錢的是經(jīng)常與他接頭的張經(jīng)理,他給老朱家扛進兩個麻袋。他對老朱說,這些是感謝你的。每個單位都有這項支出,不用就浪費了。

老朱曾經(jīng)無數(shù)次回憶過那一幕,像電影般,快進,慢退。那天張經(jīng)理神色坦然,和以前沒什么不一樣,他甚至沒有進屋,就站在老朱家門口的那條走廊上,大聲談笑了幾句之后,像兄弟一樣拍著老朱的肩膀。他說,你不用害怕,我不需要你額外做任何事情,你就和平常一樣過你的日子。單位三層高的紅磚宿舍樓,老朱住在底層靠著樓梯口的那間,下班的人群經(jīng)過時在他們身上掃幾眼,上樓下樓,他心也就跟著他們的腳步上上下下的。住在二樓的趙來華牽著他的兒子從他們面前走過,他突然心虛無比,全身都冒汗,他甚至忘記挽留張經(jīng)理到家吃頓晚飯。他壯著膽子想,板粟袋子里應(yīng)該有個鼓鼓囊囊的信封,里面塞了幾千元,到底是要,還是不要。送走張經(jīng)理,他叫上謝秋云,倆人迫不及待就打開了麻袋,他打開的那袋是板粟,謝秋云打開的那袋是錢。

那筆錢陪著老朱呆了三個幾乎不眠不休的晚上,最后呆在老朱的背上,倒在了一張辦公室上,然后又經(jīng)過幾雙沾著唾沫的手重復(fù)翻動,最后到了生資公司兩百多個員工的口袋里,生資公司當作年終福利將它分了。老朱那年成了一個英雄。他反背著手游梭于每個部門,臉繃得越來越緊,他經(jīng)過門市的時候,坐著東倒西歪嗑著瓜子的女人們馬上站起來,鴉雀無聲,這群女人里就有謝秋云。謝秋云管著生資公司馬路上那排門面,被人叫做謝經(jīng)理,而老朱管著單位的采購,大家叫他朱科長,“朱算盤”的名字大概也是那個時候給取的。那時,趙來華也管采購,卻是后勤,男女職工澡堂、食堂,過年、過節(jié)的福利都歸他管。數(shù)那十萬元時,趙來華也在場,他笑著對老朱說,老朱,今年靠你,直接現(xiàn)金福利啊!把我要做的事都省了,希望你再接再厲,明年再來。

老朱看著他笑瞇瞇的眼睛,突然明白過來。他有些憤怒,我只收了這一次,都在這里了!趙來華笑,那是,我們當然相信你。一屋子的人都是笑瞇瞇的,老朱當時沒覺得什么,只是在他后來回憶的鏡頭里,一屋子人的笑明明都有種意味深長的味道……

老朱一夜沒有睡好,他再一次想起了那件與十萬擦肩而過的事情,雖然這時的十萬和以前十萬完全不能比,但是對于他來說,依然是個能令他失眠的數(shù)字。天就要亮了,那筆生意,似乎由充滿希望變得渺茫了。從起床開始,他就不斷的問謝秋云,有短信提示沒?銀行卡的信息是綁在謝華秋手機上的,進賬出賬,手機都會“滴滴”作響,現(xiàn)在的生活越來越電子化,他不會,也沒有想著去學(xué)。他也不知道在哪該交水電費,燃氣費,謝秋云說,現(xiàn)在手機就能交,都是自動的,真是太方便了,可是對于他來說,這是弄得越來越復(fù)雜。他坐了會,又站起來,然后又坐回去,心煩意亂。他問道,朱意呢,還在樓上嗎?

謝秋云說,才回來,我讓他多睡會。

老朱生氣,不著急找事做,是要我們養(yǎng)著他嗎?

老朱走了出去,他和趙來華的店子貫穿過去就是一個對角線,中間隔著綠化帶、長長的告示墻、大的電控室,他無數(shù)次站在門口眺望對面,就是被這些東西擋得嚴嚴實實,所以每次偵探軍情,他必須得繞過去。他最不喜歡碰到趙來華的臉,他每次過去都費盡心思的躲著他。那張臉上掛著笑,嘴上和心里藏著刀。他們每次碰上都會笑一下,老朱覺得自己綻放的可能是世界上用時最短的微笑,但是他夠有肚量和風(fēng)度了,就趙來華這些年,對自己放過的那些陰槍,他的眼睛里應(yīng)該藏把刀,朝他的臉狠狠飛過去?,F(xiàn)在老朱帶刀的目光定在了那里,心蹦得老高,最擔(dān)心的事情還是發(fā)生了,趙來華正陪一個人說話,正是昨天那個要五十臺機器的男人。他的心像被人狠狠撞了一下,回不過神來。

老朱失魂落魄的回到店子里,朱意正從樓上下來,一臉惺忪的樣子,謝秋云端著一碗包子就站在樓梯口,眼巴巴等著兒子下來。這一幕,恰如火上澆油,但是他沒有說話,就在店子里面打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謝秋云見他這般,說道,你不是找你那把睡椅,壞得沒法修了,我扔了。

老朱愣住,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轉(zhuǎn)什么,他的臉繃得像塊鐵。

謝秋云說,看你那蔫相就知道,你等著打款的那個人,是不是去了趙來華那里?

老朱沒有說話。朱意說,爸,他是不是要你在榨油機主軸里加根管子,好方便他們在集市做假,賣假油?老朱驚詫,你怎么知道的?

朱意指了指樓頂,我一直在樓上,這房子樓下打個屁,樓上都能聽到。你那客戶打了一串屁,你跟在他后面,沒熏著啊!老朱一下子想起了昨天的那股濃郁的韭菜味,再看看朱意嘴里吃的包子,對謝秋云說,這幾天都不要都給我弄韭菜了!

謝秋云問道,你答應(yīng)給人做假榨油機嗎?那是缺德的事啊!

那不是做假榨油機,只是幫他們改下工藝。老朱不僅心灰意冷,還惱羞成怒,又不是我做假油!我不做,多的是有人想做這生意,在主軸里面加根管子,又不費事。十萬元啊!

謝秋云看了下兒子,見朱意不動聲色地嚼著他的包子,她便問道,老朱,這事咱不做,你又不是沒見過十萬元?你連一百萬都見過的人??!

老朱朝她瞪眼,那是一百萬嗎?

那不是一百萬是什么?謝秋云每次提起此事便會聲高八度,就覺得那才是與財富擦肩而過的事情。當初,給他們扛過一麻袋錢的張經(jīng)理,告訴他們形勢不好,要他們早點從單位出來,給他們鋪一百萬的貨,賣完再給錢。老朱卻像塊石頭一樣固執(zhí),他覺得生資公司圍的是千年鐵墻,再也沒有比吃公家飯更牢靠的事。結(jié)果,很快樹倒獼猴散,大家各謀出路。等到老朱再想到找張經(jīng)理的時候,他的貨已經(jīng)拖到了趙來華的店子里,他和趙來華稱兄道弟了,他以前叫老朱做朱科長,那次見面,他叫他老朱,好像從那時開始,朱科長的稱呼便逐漸銷聲匿跡了。

想到這些,謝秋云又啐了一口,你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!

他比我出來得早,他不怕死又怎樣,后來還不是做不下去,我賣螺絲,他賣螺絲,我賣榨油機,他賣榨油機!跟在我后面,他算只鳥!老朱的聲音帶著吼聲,他不服這個胖婆娘,每次都認定他是一個一百萬送到面前都不要的傻子。后來,他自己想通了,賣完了給錢,那一百萬可不就是白送,白送給了趙來華,這事他也越想越窩火,心里的這團火如果能掏出來,都不知該撒到誰身上,燒了誰去。

謝秋云冷笑道,他的店子是買的,我們的店子是租的!他給兒子買了婚房,我們什么也沒有給兒子買。這就是區(qū)別!

朱意說,媽,我不要你們買房子。

以這個為話題的吵架其實很多次了,內(nèi)容陳舊,沒有更新,連語氣都保持了一貫的腔調(diào)。這要在平日,應(yīng)該還有幾個來合。見兒子在此,老朱重重嘆了口氣,走了出去。

他的腳就像一匹識路的老馬,走到了它覺得應(yīng)該到的地方。那個人已經(jīng)不在了,老朱緊繃的心松了一些。這次,沒等老朱蹲下來檢查那塊井蓋,趙來華看到了他,一臉笑,心情很不錯的樣子,朱算盤,兒子回來了吧?

老朱“嗯”了一聲。他又說道,那正好,把朱意叫上,你們?nèi)叶紒戆?

去干嘛?老朱覺得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,每句話都是陰陽怪氣的。

我們家今天請客啊!不用隨禮,就請了平常關(guān)系比較好的人,搞了幾桌,帶幾張嘴就看得起我了。他邊說,邊將擺在外面的小碾米機搬了進去,他是準備收工了。老朱反應(yīng)了過來,今天是趙來華孫子的周歲宴。趙來華的孫子已經(jīng)一周歲了,他的孫子還在他兒子的褲襠里蕩秋千。

趙來華將自家店門一拉,“嘩”的一聲利落的響,把老朱的心都拉黑了。

4

朱意將他的名字寫得像兩只傲視天空的鷹,在一排畏首縮尾的字里,顯得格外打眼。老朱從背后看著他和趙偉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,倆人一個院子長大,上的同一所初中,同一所高中。兒子隨了他五大三粗的媽,而趙偉既不像他風(fēng)情萬種的媽,也不像竹竿一樣的趙來華。此刻并排站列的倆人,如同莊稼地里,一棵顆粒飽滿的玉米桿旁,垂著一株長勢過好的矮茄子。老朱從出門起便皺成一團的心,此刻,似有一個熨斗經(jīng)過,這一刻是舒坦的。但是,當朱意將錢包那疊紅票子拿出來,遞到對面負責(zé)收錢的人手上,那個人手指劃了二十下才將那疊錢劃完時,他被熨燙過的心,溫度轟然升高,卷了邊,熊熊燃燒,二千元啊!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,就這么瀟灑地遞了過去,他簡直按捺不住要跳起來,要去阻止。兩父子好不容易從人群中走來,走至酒桌中間那條鋪了紅地毯的道上時,他拉住大步朝前走的兒子的襯衣下擺,你瘋了,你怎么給那么多錢?

朱意站住,小聲說,爸,這錢是我出的。

你……老朱后面的話硬是被噎在了嗓子里,人有些多,在熱鬧喧嘩的環(huán)境里,他的怒火還有他的質(zhì)疑都被洶涌的人聲堵了回去,朱意選了張桌子坐下,那上面有幾張老面孔,已經(jīng)在跟他打招呼,喲,這是老朱的兒子嗎?一表人才啊!

老朱只得用他并不擅長的滿臉笑容敷衍著,有人問朱意一些情況,比如什么時候結(jié)婚請酒。老朱發(fā)現(xiàn)兒子老道了,他在這群人里說話不緊不慢,不卑不亢。老朱此刻才有點深刻的認識,兒子是快三十歲的人了,他在幾張熟悉的,歲月如耕田機在臉上碾過般,只剩下輪廓的熟面孔中,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三十歲。他那時坐著還沒有空調(diào)的綠皮火車為單位上的事,奔波在不同的城市,那時他絕對是個有見識,并且很有原則的人。這一刻,他甚至想,再過三十年,他的兒子是什么樣,未來的那一刻,在那時覺得遙不可及,沒想到這么快就來了……熱鬧的喧嘩聲將他走遠了的思維拉了回來,他看到趙來華一家正在鄰桌敬酒,他老婆覃曉潔也在。很快,他們就到了老朱這桌,朱意和趙偉互相拍了拍肩膀,彼此心領(lǐng)神會的樣子。覃曉潔穿了件旗袍,身材凹凸有致,背薄薄的一片,依舊和年輕時那樣驕傲的挺得筆直。她叫了聲,老朱,把杯子朝他面前送了一下,說道,酒喝好。她自己抿了一口,朝他燦爛一笑,這一笑,臉上現(xiàn)出了紋路,可是連那皺紋都與別人不同,里面蕩滿了水。老朱一句話也沒有說話來,猛喝了一口酒,臉沒來由的一燙。趙來華也拍了拍老朱的肩膀,說道,我和老朱是一輩子的交情了!來,咱老哥倆干了這一杯!

老朱將杯子放在嘴邊輕抿了一口,趙來華噴著嘴氣的臉離他的耳根不遠,湊近他的耳朵說道,老朱,我今天關(guān)門早,溜了一條大魚。老朱一驚,什么魚?

趙來華已經(jīng)立起身,他是真喝得有些多了,眼睛都充血了。他說,老朱,你兒子回來了,你有接班的了,可以抱孫子玩去了。老朱喝的酒一口氣就沖到了腦門上,他覺得自己的臉就要燒起來。朱意舉起杯,趙叔,我敬您!以后還靠您多多關(guān)照!

趙來華高興地說,小伙子,不錯。他又轉(zhuǎn)向老朱說道,朱算盤,你兒子不像你啊,比你會來事!老朱說道,我兒子像他媽,你兒子像誰???我是沒有看出他有一根頭發(fā)長得像你的。

趙來華臉上笑容突然一收,不過幾秒鐘,便又很快云淡風(fēng)輕,打著哈哈,我們倆隱性基因重組,生的兒子比我們有出息。一桌子人都附合,是的,我們這一代都過時了,一代只比一代強。

從酒店里出來,老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他兒子,今天不是他孫子周歲嗎?怎么沒見他孫子啊?朱意看著他黑中泛紅的臉,笑了笑,也許孩子不太舒服吧,再說了,誰是來看孩子的?抱來了,你愛看他家孩子嗎?

老朱愣了一下,沖他喊道,不要以為我沒有看出來,你在巴結(jié)他們,你巴結(jié)他們干什么?朱意倒也不在意,嘿嘿笑了下,我肯定是有我的意思啊,我回來還要賺錢,要成家。

老朱感覺自己的話經(jīng)常被兒子堵住,他腦子里飛快的搜尋,他不能像小時一樣破口大罵,他的詞庫一些年沒有更新過了,他被兒子反擊了。

回到店子,老朱問謝秋云,錢到了沒?謝秋云看一個微信正看得好笑,頭也沒抬,沒有。老朱進了柜臺,翻出昨天寫了號碼的那張紙,下定決心似的,不等了,自己主動打電話給昨天那人,他心中已經(jīng)打定主意每臺降五百元錢,他戴上老花鏡,“老人機”每拔出一個數(shù)字便會響亮的報一下,他按完兩個數(shù),一只手掌便放在紙上,他不解地抬起頭來。

不要打了,朱意說。

為什么?老朱喜歡把眼鏡掛在鼻梁最下方,這樣他的眼神從鏡片上方望過來時毫無遮擋。你給他要電話,肯定是降價。你降價,難道對面不會?你降,他降,降到最后誰也沒有賺了。

我不重新報價,我做雷鋒!讓給他做?他是你爹,還是我是你爹?老朱聲音明顯不滿,他是寧可大家都沒有錢賺,也不可能讓對面做了去。這筆單子不僅是錢,也是一口氣,倆人為了同一個客戶,沒有最低,只有更低的你爭我奪,也不是一次兩次了。

爸,我記得我讀初二那年,你們單位上選派人去商學(xué)院深造的,你只差最后一個章沒蓋了,最后沒去成的事嗎?

老朱當然記得,那個年代去了大學(xué)深造,就等于自己面前憑空多了一架登天的梯子。老朱工作如算盤般一絲不茍,這個機會落在他身上似乎順理成章。那一天,去領(lǐng)導(dǎo)辦公室蓋最后一個章。領(lǐng)導(dǎo)對他狠狠表揚了一頓,單位上事情多,而老朱工作認真,是大家有目共睹,離了他就轉(zhuǎn)不了。把老朱抬到了天上去,等他拿著申請單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,如同踩在云端上般云里霧里,四個鮮艷艷的章子擠在一張申請單上,只有角落那塊空缺了一角……老朱后來想起這一段經(jīng)歷,就覺得自己的人生憑空缺了那么一段。那一年去的是銷售科和老朱平級的一個科長,和趙來華還有遙遠的沾親帶故的關(guān)系,他從商學(xué)院畢業(yè)就再也沒有回生資公司,沒過一些年,便幾步跳躍成了副市長。生資公司后來解散了,一些老人透出了點內(nèi)幕,當年是趙來華向單位反映,老朱和供貨商資金不蠻清白才會導(dǎo)致領(lǐng)導(dǎo)臨時改變了決定,要不然地球離了誰不轉(zhuǎn)呢,銷售科那時比采購科可是忙多了。老朱能聽到這些話的時候,單位早沒有了,大家都下崗了,有些真相已是過去了的一陣風(fēng)。但是,老朱知道,趙來華背后刮陰風(fēng),做這種缺德的事是做得出來的。兒子現(xiàn)在說出這句話,他聽著有些猶疑,朱意,這事和那事有什么關(guān)系……你是什么意思?

這批貨做成就是造假,如果有心針對你,他兒子還有體系內(nèi),工商局一個電話的事情,到時你就百口莫辨了。朱意說完這句話,眼看著他爸的眼皮耷拉了下去。他轉(zhuǎn)過頭對他媽說,我今晚不住家里了。

謝秋云從手機上抬起頭,你住哪兒去?朱意說,我總不能跟你們睡一屋,你們還指望我結(jié)婚生娃吧?謝秋云樂了,這孩子,終于有點開竅了。

老朱站在柜臺那里,手有一下沒有一下拔著他的算盤,許久未動,他在想朱意的話,他有些膽怯了。朱意從樓上下來的時候,包已經(jīng)背在肩上。老朱叫上他,未必我就這么便宜他嗎?朱意說,要不等他成交了,你也找個機會將他舉報一下?

老朱心中被拔亮了一下,他沒來由的有些興奮。

朱意說,爸,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呢,別為難自己了,這種事,你沒做過,估計也做不好,別放火燒別人,自己還被火燒了。給趙叔叔的單車輪胎汽,在他的汽車后面放兩個板釘?shù)氖虑椋氵€是可以繼續(xù)做做。

老朱胸口那股燒灼的酒氣翻騰而上,他覺得一張老皮被他兒子全揭走了,他脫口而出,你懂個屁!謝秋云反映了過來,我說呢,有好幾次趙來華在門口罵,你未必還干過這種缺德事啊!老朱差點跳起來,沒有!

那客戶最終沒有匯過錢來,他也沒有給那客戶打電話。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,那些只有他知道的小秘密是怎么被兒子知道了去,他還有點悲哀的發(fā)現(xiàn),那個一事無成的兒子的話,他聽進去了,兒子把那段歷史再次推送在他面前,那無數(shù)次被他肯定又否定的真相,到底是什么。

5

老朱和胡書記在市場快餐店里的這頓酒,喝了半個下午。老朱說,胡書記這事,是為民除害。胡書記紅得如雞冠的臉,一臉嚴肅,那是,這吃了假油,還得了,那是斷子絕孫的事??!

老朱哼著小曲,一些年了,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舒暢。老朱在腦海里搜尋了很多輪,終于確定了南坪鄉(xiāng)一個姓胡的老頭,能夠擔(dān)此大任。胡書記是他諢名,他從來沒有當過官,連隊長或者組長這樣的小官都沒有當過,但是他說話比村支書、鄉(xiāng)黨委書記還官方,最喜歡討論國家政策,很有些憤世嫉俗。他回店子的時候,謝秋云正在織毛衣,秋天和冬天有時只隔了一夜的距離,她在給老朱織毛褲,他那條毛褲穿了十多年,沒熱乎氣了。她見老朱一臉得意的樣子,問道,多少年不見你哼歌了,你這是唱的什么?

老朱湊近她,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,有人要倒霉了!謝秋云一驚,你真把他告了?大家抬頭不見,低頭見的。再說,當年那些事也未必是人家老趙做的??!老朱說話有點打結(jié)。他說,誰說,誰說我要自己做這件事情。

工商局執(zhí)法車到趙來華店子里的那天,老朱站得遠遠的,他心中暗自高興,胡書記這人做事靠譜。趙來華店門口圍了一些看熱鬧的,這個市場屁大的事情都能引起圍觀,誰家小兩口吵架、誰家打小孩、誰家從山東到了一大車貨,而工商局能開著車過來,這是天大的事。這一定是犯了事,被人舉報了。約摸個把小時,老朱看著趙來華陪著幾個人從人群中走出來,臉都快笑爛了,竹竿樣的身子也彎了半截,他忍不住想笑,心里直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像趙來華一樣,笑著的眼睛里,也能甩出一把刀了。

趙來華的生活似乎并未被干擾,在此之后一直風(fēng)平浪靜,老朱近一個月的探測說明了這一點,他每天準點開門,到下班時間,他開著他的小車回家。有一次,老朱還看到了那個要了五十臺的客戶,倆人交談甚歡的樣子。老朱看得一頭霧水,他終于忍不住,打電話問了胡書記,胡書記按了,幾個反復(fù)之后,才接起來,劈頭蓋臉的埋怨,老朱,人家都叫你朱算盤,我到你店子里買東西,釘是釘,卯是卯,一元錢都沒有找你抹過,一餐飯沒吃過你的。我說你,怎么好心接我吃飯,可是你不能讓我丟這么大個臉兒,工商局說,人家老趙合法經(jīng)營……

這世道!這世道!老朱差點氣結(jié)。他將貨架上的螺絲一盒盒搬了下來,找了幾根四面都帶刺的大釘子,這還是他剛開始開店時,不知底細進來的怪異品種,十多年過去,一枚都賣沒出去。只有那么幾枚奉獻給了趙來華的汽車輪胎,他將那兩枚釘子輕輕掂在手里,準備讓它們重出江湖,但是他腦中突然想起兒子說過的話,又覺得索然無味,把兩枚家伙往貨架上一扔,不知落在了哪里,竟然悄無聲息,響都不響一下。他想起,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朱意了。

他幾天后見到朱意卻是在趙來華的店子。老朱那時正站在井蓋邊上,朝趙來華店子里張望,他覺得里面有個背影像他兒子,沒待他確認,朱意便轉(zhuǎn)過頭喊他——爸。屋子里的人還有幾個人都看向他,他像被當場捉住,有些窘。但是,他咳了一下,很平常的樣子,問道,在這兒干嘛。

有點事,朱意回答道。

老朱沒有繼續(xù)追問,轉(zhuǎn)了回去。他在等朱意回來,然后再詳細過問。他一直等到晚飯過后,兒子也沒有回家。他帶著一肚子問號上床,對謝秋云說,朱意最近在找工作嗎?

謝秋云織著毛衣,頭也沒抬,說道,他說自己創(chuàng)業(yè)。老朱“哼”了一下,創(chuàng)業(yè),張口閉口的創(chuàng)業(yè)!嘴巴創(chuàng)業(yè)!他去趙來華家去干嘛?

不知道,有事唄,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,他又沒找到咱們要錢,你管得著。謝秋云不以為然。老朱悶悶地躺下,謝秋云說,你就是看不慣趙來華,你有本事直接上門去,操了家伙去,把他家砸稀爛,解了這么多年被他壓住的氣,天天這樣生悶氣,有什么用?

謝秋云斜著眼睛看著他的側(cè)影,他難得的沒有反駁。她便又說道,要說,你和趙來華在一個地方長大,差不多時候結(jié)婚,差不多時候生孩子,在一個單位工作了近二十年,一起下崗,現(xiàn)在又一起開個這樣的店。他家比我們有錢,生意也比我們好,但是有一樣?xùn)|西,他是比不上你的。老朱翻過身來,眼睛發(fā)亮,你倒說說,什么東西比不上?

謝秋云將收了針的毛線褲往他身上一扔,給你,老家伙!他那老婆,比我美也沒錯,但是你問問趙來華,他穿過一條他老婆織的毛衣和毛褲沒?老朱聽罷,訕笑了一下,又將身翻了過去,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問道,你以前管門市部時,你們那幫堂客坐一起嗑瓜子,嘮八卦,有沒有拿我和趙來華比過?

謝秋云說,我那時是經(jīng)理,人家就算講,也不得讓我聽到啊,趙來華那時可沒有少講,講他和他那乖老婆。老朱心中一亮,問道,他那老婆和他結(jié)婚時,是不是肚子就大了??!在那個時候,那可是蠻丟人的事。我就覺得趙偉那小子,跟趙來華一點都不掛相,未必……謝秋云將燈一拉,屋子就黑了。外面嗚嗚的風(fēng)聲吹打著玻璃,冬天不知不覺來到了,她沒有再理老朱,不過幾分鐘,就傳來了她風(fēng)聲一樣呼嘯的鼾聲。

給我介紹最先進的機器,我要把那些老古董們開的老作坊給干倒!

這句豪氣萬丈的話,是一個戴眼鏡的斯文年輕人嘴里說出來的,他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,卻想開個靠賣力氣為生的榨坊。他是通過朱意的網(wǎng)店過來的,在外面打工打了幾年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賺的還不如自己在家做榨油碾米生意的父母,于是決定把雄心壯志從城市轉(zhuǎn)移至農(nóng)村。談判并沒有費掉老朱太多口舌,他說他和朱意在電腦上的聊天紀錄,可以打印二十張A4張,他過來只是想來看看實體店,雖然店子小了點,卻是真的。他拿出手機,我微信轉(zhuǎn)賬給你們,你會嗎?

老朱沒想到幾萬元的生意,這么快就成了。他連忙說,可以,我會。越來越多的人要求微信付款。他學(xué)會收款的同時,就連朋友圈一起學(xué)了,他看得津津有味。和謝秋云躺在床上的時候,一人舉著一個手機,互相發(fā)點東西,連拌嘴的時候都少了。他買新手機的那天,朱意給他建了一個微信群,將他有電話紀錄的客戶,都拉了進來,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,竟然有三百多個。朱意一口氣在里面發(fā)了三個二百元的紅包,群里面各種謝謝老板抬了起來,老朱的心如燒開了的油鍋般沸騰,他看著兒子,像看著一個外星來的怪物,但他不能發(fā)脾氣,這錢也是朱意先轉(zhuǎn)了過來的。朱意在市里的創(chuàng)業(yè)孵化園,擁有了一間一百三十平的辦公室,免租兩年。這是市里招商局負責(zé)的一個招商項目,在工業(yè)園區(qū)單獨劃了一塊地,建了廠房和辦公室,支持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青年的特色工程。

老朱現(xiàn)在還記得那一天,朱意從窗明幾凈,擺著綠植的辦公室里接待了他,還有市場里的那些老伙計們。他說,我和你們都談過了,你們網(wǎng)上的銷路就交給我,我負責(zé)賣,你們負責(zé)發(fā)貨,我就算你們的經(jīng)銷商,大家有錢一起賺。

老朱的眼神游離地掃視辦公室,墻壁上掛著一個書法條匾、辦公桌前是一架擺滿了書的書柜,他們坐在沙發(fā)上,朱意坐在弧形寬大的辦公桌后面的椅子看著他們,帶著股得意勁兒,兒子的臉從未如此陌生,這刻,他是自豪的,也有些恍惚,他并沒有太聽懂,兒子所說的游戲規(guī)則,等他們陸續(xù)走了,他走了上去,問道,這事是趙偉幫的忙吧?

朱意“唔”了一下。老朱不解,趙來華那只笑面虎,怎么就讓趙偉幫了你的忙呢?高了他差不多一個頭的朱意拍了拍他的肩膀,老爸,您以為那五十臺機器的利潤是白讓的嗎?

老朱突然愣住了,他意識到,他那件策劃未果的事情,是兒子在中間搗了亂。他又被噎住了,他想發(fā)火,想了半天,還是那句,到底他是你爸,還是我是你爸!

朱意從辦公桌前站了起來,當然你是我爸,我開車送你回店。

老朱很驚訝,你買車了?朱意說,租的電動汽車,幾百元錢一月,環(huán)保又省錢。老朱的話到嘴邊又溜了回去,他深切的意識到,一段歲月過去了,新的時代,和他曾遇到過的節(jié)點一樣,只是感覺到有些不一樣了,但是沒回過味來,它們就猛然來到了。

現(xiàn)在這個小眼鏡帶著和兒子一樣的張狂勁,他可不敢小看這些嘴巴沒長毛,辦事不牢的年輕人。他把手機二維碼調(diào)出來,小眼鏡又說,我還是通過支付寶交易,這樣可以刷信用卡。這些名詞都似曾在老朱耳邊晃過,但是對他來說,如篩子一樣篩掉了。他有些擔(dān)心,經(jīng)驗告訴他,只有落袋才為安。一直到那個小伙子出門,他都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讓他交錢,他在那些名詞前望而卻步。老朱把情況告訴兒子朱意,他說,沒事,他已經(jīng)在網(wǎng)上下單了。

下單了,付錢了沒有?老朱不放心。下單就是付了錢,電話那頭兒子在笑。

老朱又說,微信群里有個人說我服務(wù)態(tài)度不好,我怎么服務(wù)不好,他要我上門幫他擰緊個螺絲,我賺了他多少錢,我還要上門擰螺絲??!

我也在群里,我看到了。朱意打斷了他的話,老朱有些尷尬,他是父親,他不應(yīng)該向兒子求助。他頓了頓,沒忍住,繼續(xù)說,那么多不清白的人還起哄,都跟他講我服務(wù)態(tài)度不好,我要被氣死了……

不理他們就是,朱意的語氣云淡風(fēng)輕的。我眼睛又沒瞎,我不理!老朱幾乎一夜沒睡,他和那個客戶在群里理論,越說越氣憤,倆人都不會打字,只會語音,老朱聽得火星直冒,將手機丟老遠,一會兒忍不住,拾起來再聽,接著又吵幾句,話說得越來越難聽,老朱感到頭痛欲裂。他對謝秋云說,你上次看新聞,說有人上網(wǎng),被人評論得受不了,自殺了,好好的一個人會被人說死,我不信,我現(xiàn)在信了。他沒有聽到謝秋云的聲音,只聽到她驚天的鼾聲很快響起,她已經(jīng)開始領(lǐng)取每月二千多元的退休金,她的睡眠可以安逸了。

現(xiàn)在能聽他說話的只有兒子,他氣憤的說,朱意,那人還在群里講!還在瞎說!你在群里,怎么不幫我理論……

電話已經(jīng)斷了。但是朱意晚上卻來了,老朱馬上迎了上去。朱意接過他的手機,很快就還給他,說道,解決了。老朱驚詫,這么快?他狐疑地接過手機。朱意說,我把群解散了。你聽不到他說的,他也聽不到你說的了。老朱那一刻如釋重負,卻又不無擔(dān)心的說,這樣散了,會不會以為我們做賊心虛啊!里面有些客戶會不會因為他的話,不到我這里買東西了?

朱意見他這樣,心被刺了一下。他說,不會,微信上會有別的更好玩的,他們就不記得你了。那晚,他要謝秋云搭了一張床,和他們睡在一起。他對著老朱的后背小心的說,爸,要不你退休幫我守倉庫去吧!我在寫申請給招商局,要他們批給我一塊地,我要在上面蓋廠房,我想要做專業(yè)的農(nóng)機電商交易平臺,這在國內(nèi)都是空白的!

老朱因為欠缺了一晚的瞌睡,其實已經(jīng)快睡著了,被這句話激醒了,我不幫你守倉庫,我搞不來,我守這個店蠻好。朱意的聲音壓得有些低,你和趙叔叔在一個市場做同樣的生意,是沒有必要的。

老朱突然明白了過來,有些悲愴,朱意,這不可能。你有事求他家,連自己的爸爸都敢端啊!你爸還指望店子賺些養(yǎng)老錢的啊!朱意說,爸,我養(yǎng)你。老朱說,我活了一輩子,我沒有覺得哪個人靠得住,只有錢才靠得住。話說得有些刺耳了,父子倆就陷入了沉默,不知道是誰先睡著,滿屋都是此起彼伏的鼾聲。

就在這番對話后幾個月,老朱開始往外清他的貨物,滿滿當當?shù)呢浄旁诘昀锞褪巧唐?,裝在貨車上卻像一堆破舊的垃圾。是的,這里面很多貨都過時了,賣不動了。以為所有的貨都是錢,可是賣不出去,其實就是廢鐵。它們會被拖到哪里去,老朱管不了,也更不想去管。什么都運走了,只是那算盤,他幾次想和垃圾丟在一塊,到底舍不得,也許以后會升值呢,就像他怎么也想不到,他那幾十平米的老房子,很快就要拆遷了。謝秋云怪他,早知道房價會坐飛機,早知道會拆遷,當時單位解散的時候,門市部的房子三千元一間對外開賣,應(yīng)該買上一排的。現(xiàn)在一間拆了能補多少,一間三十萬!在過去的這幾十年,她一直在怪他,可是請問這世上,誰又長了一雙能向前看幾十年的眼,或者能向后退幾十年的腿呢。他趙來華不也是,他的老房子,早賣了!

他提著算盤,經(jīng)過趙來華的門口,發(fā)現(xiàn)趙來華在換招牌,以前是簡易鐵架上蒙的塑膠紙,風(fēng)吹雨打幾年,除了幾個重要的字還依稀可辯,其他的都和背景色褪成了一體。這次將舊招牌全部拆掉,精裝修了門面,還裝上了LED,那東西白天晚上的閃,很是費電。趙來華站在梯子上正敲著釘子,看到他,叫了聲,老朱,你福氣好呢,可以提前退休了!

老朱接過話,是的,跟兒子守倉庫去,一個月給點生活費給我就滿足了。我那老房子要拆遷了,我家朱意說了,換了房子也是我們倆老的。他結(jié)婚,不要我們出一個子兒,這孩子多大的口氣!

趙來華在忙,并無多少和他閑聊的意思,老朱說什么,他也只是笑。老朱繞了市場一圈又一圈,別看在一個市場做生意那么久,真要離開了,也沒有可以說得上話的人,這些天,他只想碰到熟人。有那么一次,他竟然碰到了生資公司當年銷售科的一個老熟人,他跟老熟人說,好久不見了,你在哪里。老熟人說,忙得很,當八路軍。八路軍?老朱不解。老熟人說,看來你還沒有孫子啊,接送孩子上課,下課的八路軍,每天八路,號稱八路軍。老熟人邊說邊看著表,說快下課了,要接孩子去了,老朱說,你知道嗎?趙來華也在這里呢。他其實是想談?wù)劊馅w那個乖媳婦,那個大著肚子嫁給趙來華的覃小潔,然后引出他想說的話題??墒?,人家急著走。這話也不知道從哪里開始,突然說出來,莫名其妙的。于是,他有些悻悻然。現(xiàn)在,他也是這種心情,他的人生是分成了幾截的,好像一直都在犯錯,他的下一截才剛剛開始,誰又知道會犯什么錯?不過,他每天都在算盤上撥弄,他比誰都清楚,這個店子關(guān)門是遲早的事情。這樣想,他又覺得輕松了些。他一時心血來潮,給朱意發(fā)了一條短信:兒子,老爸的下半截就靠你了。

朱意是先看到他爸的微信,未來及回復(fù),又看到趙偉發(fā)來的微信:地的事,趙處長沒批。朱意愣了一下,在窗前站上片刻,河南省附近二手農(nóng)機轉(zhuǎn)讓工業(yè)園區(qū)的道路邊,站立著一根根新移植過來的樹干,還沒有來得及伸枝展葉,只有幾片孤葉在不多的幾根枝椏上搖搖晃晃。他給趙偉回了句:晚上見面聊。微信剛回過去,她媽的電話就來了。謝秋云在電話拆機前給她兒子打了一個電話,幺兒,這樣做,真的地道嗎?這事要是被你爸說出去到處張揚,就不好了。畢竟這都多久的老黃歷了,都是些見風(fēng)是風(fēng)的事。

朱意說,媽,別擔(dān)心。他腦中想到了,當年那些流言經(jīng)過生資公司的食堂,繞過假山,到了澡堂,經(jīng)過門市部那些嗑著瓜子的女人嘴里,到達過很多張耳朵,就是沒進入過老朱的耳朵里。流言是有方向的,怎么洶涌而至,就怎么慢慢退潮,老朱這半生也沒有什么親近的朋友,知道他,還知道趙來華,當年生資公司那些老人,早就散布在這個城市的四面八方,甚至跟著兒女去了更遠的地方,除了接下來的老年生活,誰還會關(guān)心那些被歲月埋葬過了的流言,就算說,也不過是一口唾沫,在嘴里打個滾的事了。他讓謝秋華講出的所謂“秘密”不過是解開過去恩怨的一把鑰匙,老朱才能徹底放棄顏面,退出自己明著盈利,實則虧損的店子。還有什么故事,比一個男人迎娶一個結(jié)婚便已大著肚子的女人,養(yǎng)育一個不是親生的孩子更值得同情,老朱會覺得,自己怎么著,也勝了老趙一大局。

謝秋華還是有些擔(dān)心,要是你爸到處亂講怎么辦?

朱意沒有回答她,沉默片刻說道,媽,陪我去買張床吧。他有點想那張在北京,在無數(shù)個黑夜任由他在上面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的床,那張明明是實木,卻被說成了復(fù)合板的床。

許玲,曾用筆名晶瑩水靈,已發(fā)表各類題材文字150萬字左右,作品散見于《安徽文學(xué)》《湖南文學(xué)》《中華文學(xué)》《陽光》《視野》等,出版長篇都市小說《向前三十圈》(全二冊)、《南回北歸》等。

標簽:來華   兒子   他的   一個   沒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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